钟照雪身形踉跄跌下,驻剑半跪于地。那一击用尽他的余力,飞花刀的突然出手,救了他一命。

    他眼睛仍牢牢看着飞花刀,警惕他的下一步动作,对方蹲下去,用柳叶剑的剑在尸体的脖子上割过,细长的伤口被剖开,翻涌出滚烫的血,再难分辨创口。

    “我帮你,并非我不是同谋,也并非良心发现。只不过风先生曾救过我于水火之中,这一次,是我还给他的。”飞花刀在对峙中先开口了,抬头望向他,“你走吧,他们很快会跟上来的。”

    “……那么你呢?”

    “我?”飞花刀忽然一笑,眼角的细纹如弯弯的溪,“只不过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马蹄从乱石上越过,颠沛的路途摇晃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们两人策马急奔出数十里,没有人追上来,飞花刀给予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

    小雨被蒙在布中,钟照雪的胸腔如同一个残破的钟,发出的鸣叫如此嘶哑而逐渐无力,她的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渐沉落的跳动让她感到恐惧:她素来孱弱的脉搏,与剑客相比,竟也显得蓬勃。

    她恐惧这种声响,恐惧这种渐渐融化的消逝,她宁可被火一样的炽热灼烧,钟照雪握着她的手已经很冰凉了,昨日他牵着自己时,那种温暖从何处去了呢?于是她哭了,她想起来剑客雪白的狐裘,包裹住自己的时候无比暖和,像一个春天的拥抱。

    她的眼泪掉落,和剑客衣服上的血交融,变成墨迹般化开,起初钟照雪没有察觉,只以为是从自己肩上滑落的血珠。而后小雨的呜咽在他的怀里生长出来了,枝叶柔软,有一只孤雏在其中哭泣。

    “没事……没事……”

    钟照雪抱着小雨,额头微微抵在她的发顶,失血让他感到冷意,剧痛已经变得麻木。他低低地说,小雨,你会唱歌吗?唱一首歌给我听吧,这样我就不会睡着了……

    断断续续的调子在风里荡开,很快被铜山关的风沙撕碎,但仍顽强地、坚韧地、像芦苇一样飘摇,含在哽咽中轻轻哼唱的调子,比起这广阔而浩瀚的天,实在太轻了,遗落在哪里都找不到。

    陪伴他们穷途末路的,只有这样的歌声。

    在温柔纤细的嗓音里,小调惆怅而绵长,想起东州夹道的春桃,想起北州夜里的笛声,父母种在庭院里的那一棵桃树,辛勤栽培,多年来却从未开花,人们都说那是一棵死树,在中州这样干涸的土地里,又怎么能开出春天的花?

    钟照雪却在歌声里有一种幻觉,那无因无果的梦境里,他膝上放着一把剑,孤身望着未发的桃树,夜漫长,他低头抚摸过剑身,以为从此枯寂,可一瓣飘落,银雪染春。

    他霍然抬头,千万枝枯枝生叶开苞,千万朵新桃馥郁,殷殷开满一树。

    钟照雪淡淡地微笑,喉咙填着铁锈的味道,沙哑,干渴,也断续地、附着小雨的哼唱,轻轻唱:“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天光终于长晓,自远处破开一线蒙昧光阴,昏昏冥冥,却又拂开沉重云雾,腾升红日,炽烈的赤色蔓延在云海之中。

    朝霞光明,天如血,地如牢。

    极目眺望,远处也有了人烟的痕迹,边镇的房屋逐渐映入眼帘,象征他们奔波一夜,从铜山关跑出,终于要到了南州。

    沥雪渐渐缓下来,钟照雪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勉力将小雨从马上抱下去。他已经流出太多的血了,浑身浸透血水,想必可怖得有些凄凉,以至于小雨看着自己,就像是眨眼就会消失的风,琥珀色的眼睛盈满了悲戚的神色。

    该到了别离的时候,钟照雪提起半分精神,显出平日安定的模样,只是神貌狼狈,想来不甚见效,他推了推她的肩膀:“去吧,你知道该去哪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