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头就我一个了!”打头的一个军士说。后面低低的一片应和。

    “我知你们没有打过仗,何况正面对冲的是同罗人的好马队!可你们顶不住,徐家集就是下一个江牙!”韩亦昭一只手端着个酒碗,另一手往下一挥。“江牙有邱将军给你们顶着!我不如邱将军!我连退路都没给徐家集上人留。五六百赤手空拳的民壮,在林子里等着给你们应援,两三千的老弱妇孺,坐在自己家里等着遭屠!跑也是不必跑的!你们败了,所有人就都是砧板上的肉!”

    他看着军士们骤然凝重的脸色,自己也是面沉似水。

    “咱们顶他们到夜里!顶得住,你们都是徐家集的功臣!顶不住,我死在头里,你们死在后面,徐家集被屠掠个干净!到时再造出三五千难民,保不住又有人从中拉出新的义军……那些我是看不到了!咱们能过了这一夜再说,过不了!”

    他把手里的酒碗仰头饮尽,反手就照地上一摔。

    “当我跟弟兄们先道别了!”

    他看着军士们一个个排队上来,喝过了水一般的酒。酒是临时从徐家集上征起来的,动用了祁霄最后的一点家底。到底酒少人多,又不敢当真由着战前纵饮,就往里一瓢一瓢的加水,到最后不过略有个酒的滋味。但一瓢水酒下去,真就有一股悲凉酸涩气油然而生,似乎便是易水萧萧,放眼同袍皆是未来的英烈忠骨。人都饮过了,就再无二话的两边散开,依着队列各自奔东西山脚下树林而去。韩亦昭回过身来,注视着背后的近二百名士兵。“你们有什么话说?”

    “……将军!”过了一刻,队伍里终于发出一个声音。“凭什么单把咱们留下?一二队不比别人差!咱们情愿去战!”

    这是个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听起来也就十六七岁。

    韩亦昭冷冷地注视着这剩余的队伍。义军花了大钱砸在这千把人上,纵然再手忙脚乱,军备不齐,训练粗疏,可是他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已经上过了最重要的一课:为何而成军!

    这些农人子弟,投身到这地方来,不只是为了混一口吃喝。他们是南铺和江牙的残军后人,是雁归原上的氓隶血裔,是最普通甚至卑贱的千千万万黔首黎民,不甘臣服于外寇的铁蹄而昂起的头颅。

    他蓦然想起了,当年他尚且年幼,韩大猷十年一日的驻扎在边关,他亦曾哭喊着要求父亲回来相陪。韩大猷极刚不能折的性子,一封家信让两个老仆押着独子送来了边关。那一年韩亦昭不足十岁,韩大猷找了一身最小的皮甲,就令他坐在自己那匹红马的鞍前,扎扎实实的与同罗人来了一场骑军对冲!背后是父亲宽阔的臂膀,刀砍枪扎,血肉飞溅,都在面前!战后韩大猷将他从马背上踢了下来,指着满地的尸首。大多数死者都很年轻,韩大猷的吼声似乎盘旋在耳际。“军人就是做这个!你老子在前面带着人去冲,才有你们在后面平平安安的读书!你老子回来陪你,这里人人都死!背后这片雁归原,除非是同罗人踩着咱们的脸过去!”

    军人有血性,这一支仓促成军的农家子弟亦是如此!

    “你们是选锋!”他冷冷地说,打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兵用锋!以少合众,以弱击强!我并不要你们去跋涉险远,跟他们一起趴在树林中。我要你们好好吃了喝了!能睡的,相互枕着睡上一睡!天黑的时候才用得到你们去当奇兵——去死!”

    他一指身后,徐家集宗祠里抬出来的长条供桌,北风里摆着一盘盘的胙肉,自汤锅里刚捞出来的,北风中尚且温热。

    “愿意跟我送死的,将肉吃了。同罗人远道而来,天黑的时候必也乏了。那时给他们些颜色!”

    日头过午时,集市的影子终于远远在地平线上显露出来。徐洛罕三日一小集十日一大集,今天正是十月十二,无集可设,镇子上就看着十分空旷。这一日风大,将街面扫得干干净净,偌大一个市集几乎无人出来行走。

    磨延啜走在头里。他自骝马上俯视着远处的市集。

    “南人的地方真是温暖!”他喃喃说。“这场北风刮到居延水边,已经该卷起大雪了!”

    斛连赶上一步,与他并肩而前。磨延啜忽的问道:“探马探过了?”

    “探过了!”斛连应。“他们怕是根本就没料到咱们要打徐家集!到了饭时,兵营里的灶烧得正旺,咱们的探马就在树林里,他们巡营也未发现,我瞧营中今日未杀羊只,想来饭食也不是战时饭。”

    磨延啜只是轻蔑地一笑。斛连勒住了马,等待后面的骑兵三三两两的跟随上来。日头下,近两千人做了集结,又缓缓展开了扇形的突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