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堆旁,站着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他正挪动架子上的蚕,增添桑叶。

    男孩个子很高,身形却瘦削。他眉眼漂亮,有一种不属于这粗犷山村的精致,只是他面色深沉,微微抿唇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上去不显柔弱,反倒有几分沉郁之气。

    周富粮倚在柴堆旁,拿起一颗蚕茧,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哼了哼:“这蚕茧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难道还真能有吐彩丝的蚕?我当年也是出去闯荡过的,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蚕,就连南江城都没有。”周富粮皱眉,顺手从怀中布袋掏出一片烟叶,放在嘴里嚼了嚼:“平安,你说这丁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周平安眉眼淡淡,他添好桑叶,双手冲周富粮比划了几下。

    “嗯,你说的对,”周富粮哼了一声:“给钱就行,让咱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听说,有几块农田麦苗长得挺好,正是当时丁丫头承诺的那些人家的,加上之前白日打雷的事情,现在大家都信了她是山神使者,有偷偷去拜她的,还有结伴去青龙山磕头上香的。山神使者这事,我怎么琢磨都不对味,可现在这些事,也不知道这丁丫头是怎么做成的,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周富粮看向周平安:“平安,你脑袋聪明,快帮我分析分析。”

    周平安恍若未闻,他将刚刚周富粮拨乱的蚕茧摆正,又搭起了蚕架。

    “臭小子,我问你话呢。”周富粮大手一摆,揉揉周平安的头发,笑了两声:“你哑巴啦?”

    他兀自大笑,周平安无奈抬眼看他,一贯沉郁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暖意和柔和。

    周平安不会说话。

    他本不叫周平安,也不是周富粮的亲生孩子,他是在六年前被周富粮捡到的。那时,他满身鲜血,傻傻愣愣的,碰到了刚刚家破人亡的周富粮,自此以后,这爷俩便在三河村中相依为命,扎根住下了。

    据村里人推测,周平安一家是遇上了马贼,全都死了,剩下他一个虽然逃脱,可也吓得哑掉,失了记忆。

    最初,小孩子不懂事,会有欺负平安说他“小哑巴”的。周富粮见了,直接挑起镰刀,冲到了对方家里,逼着人家爹娘认了错。

    他光棍一条,又能耍横,拼起命来,没人敢应。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说周平安“哑巴”,可其他人不叫,周富粮却总是会叫上一叫,他似乎在以他的方式告诉平安,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关系,被人叫哑巴也没什么关系。

    仿佛只要在他这里听惯了,以后平安去哪里,都能无所畏惧,“哑巴”这个词不再只是屈辱和看不起的话,而是含了些亲人之间的温暖。

    周富粮这方法简单粗暴,若是碰上脆弱的,只怕父子之间也要添上了仇。但周平安这个当初柔弱的小娃娃,硬是如一棵山间的小草,在这三河村中成长了起来。他和周富粮之间,无论是村中哪个人看,都要称赞一句,父子情深。

    许是周富粮的办法起了效果,偶尔进城,有碰上故意找茬骂他的,周平安无论是面色还是内心,都不会起半分波动。

    周平安看向周富粮,他比划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周富粮不笑了,他又掏出一片烟叶子放入口中嚼着,明明三十多岁的年纪,可脸上的皱纹和沧桑却仿佛一下子深刻了,半响,他才说道:“我怕她是个骗子。”

    “一个承诺将人从深坑中拉出,给人希望,却在临近坑口时松开绳子,让人绝望下落摔断腿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