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的假钱哪,你就是小偷,小偷,抓小偷。”老板娘气愤地把两个三官钱扔在雪地中。

    “小偷?”正匍匐在雪地中的应物耳朵动了动,突然从雪地中爬起来,把身边的其他孩子吓了一跳,赶紧四散奔逃。但是应物却并没有打算去追他们,而是拦在了那个瘸腿中年男子的面前,冲着他大喊一声:

    “小偷,站住。”

    男子被下方突然传来的声音给吓坏了,可是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又松了口气,也不理会他,继续拖着一条腿打算逃走。

    应物看他又要往前走,他突然扑上去狠狠一脚踢在对方的支撑腿腿弯上。这一腿力量很大,男子猝不及防之下,居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应物大喊一声:“抓住他,抓住小偷,活埋他。”本来已经散开的孩童们听到命令顿时来了兴趣,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男子按倒在地,这些孩子大的已经有十一二岁,小的也有三四岁。大孩子用力把他按在地上,小孩子便不停往他身上一点点地盖雪。这男子本就瘦骨嶙峋没多少力气,自然也就不能反抗。他的头被按在雪地上,嘴里被堵上了雪,只能呜呜地抗议。

    正在远处观望的江齐见状大惊,连忙起身往对面跑,边跑边制止:“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放开。”

    他推开一名较大的孩子,然后把男子给拉起来,其他孩子见状纷纷闪开。男子此刻浑身颤抖,头上身上嘴里是雪,单薄的短褐已经浸湿了,本就憔悴的脸更加苍白。他的双手如鸡爪般握在胸前,护住怀中的女婴,他的嘴唇不住哆嗦,想要说话却呜呜地说不出来,两行眼泪正慢慢从眼角渗出滑下脸颊。

    “大哥,这是小偷,小偷是坏人,你干嘛帮这个坏人?”应物很不满地问。

    “你们这样会弄出人命的,何况他是不是坏人也不该我们来定。”江齐责怪了小弟一句,然后语气又转温和:“走吧,我们先把他们领回家,这种天气他们在外面走肯定会出事的,到时候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江家大公子就是细心。”“是啊,这时节还带着孩子在外面走动的,都不容易,你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有围观的人开始赞叹,也有人感叹。江齐冲着大家笑了笑,然后扶着男子慢慢前行。

    父女二人被带回江府,江齐吩咐忠伯和春香拿来衣物给他们换上,又端来热腾腾的食物。男子不禁热泪纵横,对着江齐纳头便拜,江齐把他扶起,劝他和孩子先吃点东西,然后听他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

    男子姓赵名宣良,本是河间人士,父亲是当地一名县尉,在一次缉捕盗贼的遇刺身亡,那时他尚且年幼,母亲为显贞节,在将他送人后很快投河自尽。他的童年历尽艰辛坎坷,但是他天性聪颖好学,终于在志学之年得到当地县丞也是父亲朋友的赏识,推荐他在王府做了一个征召,并于元光五年随河间王刘德入长安,先后在协律都尉府、常侍府及郎中令属下做事。凭着还算出色的才干和踏实的作风,在而立之年便做了负责宾客迎送、接受群臣奏事的谒者,后又娶了太医令秦固的女儿秦结衣为妻,婚后两年生了女儿赵衾国,生活也算美满幸福。

    原来这小女孩名字叫做赵衾国。

    应物正听得有趣,听到赵宣良的话后忍不住便看了她一眼,此刻她换了厚厚的衣衫,烤着温暖的炭炉,又吃了些东西,脸色也红润了许多,此刻她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周围的人,她发现应物正在看自己,便对着应物笑,那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

    赵宣良继续往下说,声音也渐渐沉重起来:

    看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世事就是这样善变,也就是在年初,自己奉命赴齐地宣讲,因自己在长安并无其他家人,便请同为中书令府的一位朋友代为照看妻儿。

    也怪自己愚钝,没看出来这人实乃是衣冠禽兽,他早就垂涎于秦结衣的美色,为了将她据为己有,这人使奸计陷害于自己。

    适逢告缗令颁布,皇帝命侍御史杨可督查,这告缗本是皇帝为打击商贾,解决连年征战造成的国库空虚而采取的政令,即鼓励告发算缗不实。凡揭发属实,即没收被告者部财产,并罚戍边一年,告发者奖给被没收财产的一半。我本不是商贾,却不知他用何等手段伎俩,将我与几位豪商大贾联系起来,向朝廷诬告我藏匿财产,偷漏税赋。结果我刚回长安,便被下入大牢,家财被查封,妻女被带走。

    其实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只因这奸人实在隐藏得太好,他装出一副热心的样子,隔三岔五来探视,并一再表示自己在上下打点,也代为照顾自己的妻女,暗地里却向朝廷诬告,说赵宣良不体恤皇恩浩荡,言语中多处指责这告缗令诸多弊端,腹诽皇帝政令。

    这天下被冤枉者比比皆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小人也是多如牛毛,皇帝每日大小政务缠身,哪里还能一一核实,加之这奸人表现出一幅痛惜样实在太逼真,结果自己在狱中等待数月,等来的不是一纸赦令,反而被皇帝下令给下了蚕室,行了腐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