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忙脚乱地去按呼叫器,整个人身体往门外倾去,嘴里还不断叫着:“医生!护士!我爸醒了!”

    老刘四下张望着,没看到栋的身影。但他也懒得问,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医生的脚步声很快在走廊上响起,随后就有两三个大夫一齐来到病房里,围在老刘的床边好一通折腾。被一堆冰冷的器械拨弄按压了老半天,老刘才听到医生说了句:“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先让病人静养吧。家属跟我出来一下。”

    云应声跟了出去,好一会才回来,脸上带着勉强的笑:“爸,医生说你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想帮你再做几个检查,让你留院观察两天,查清楚了再出院。”

    老刘一脸不耐:“我最烦住院了!烟都不许抽!有什么好查的?抽个血不就完事了么?”

    云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劝道:“好好查查也是对的。你都这个年纪了,有什么小毛小病的,早点查出来也好早点注意起来。你平时烟酒不离手,到医院来戒两天也好的!才五十几岁的人,咳起来倒像个□□十的老爷爷,以后我带女儿去奶奶家,她怕要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太外公,哪个才是外公了。你好好保重自己身体,我也好放些心啊!”

    老刘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眯眼看着自己女儿:“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我马上要死了似的?”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云瞪圆了眼睛,“你再瞎说,我就告诉奶奶去啦!让她来骂你!”

    老刘这人,脾气不算好,性格上也有诸多毛病,但唯独在孝这一字上,始终做得很到位。他看不起所有女性——除了他的母亲。他犯起倔来的时候谁劝都不听,只有刘奶奶能让他服软。

    云一本正经地警告着,老刘却忽地笑出了声。他想起以前自己但凡对何女士说话声音响了些,年少的云就会这样瞪着大眼睛警告他说:“你凶我妈!我告诉奶奶去!”

    一转眼,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老刘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困了。”

    以前的回忆现在想想都挺美好,但那又能怎样呢?何女士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而女儿也一门心思在为那个浑小子拼命。最后反倒是他,活得毫无尊严和价值,每天在家除了喝酒抽烟,就是茫然地转悠,没有人和他说话。

    好容易盼到女儿来看自己,结果说不了三句,话题就绕到了钱上面,还是那么大笔数目。归根结蒂,还是为了那个栋。

    老刘不明白自己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落得晚景凄凉成这样的地步了呢?他才五十多,若活到刘爷爷刘奶奶那个年纪,还有二十多年……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二十多年,他觉得未来简直一片黑暗。

    他是不那么喜欢何女士,但又有多少人结婚真是为了爱情呢?何女士长得不漂亮,可当初待他确实体贴入微。少年夫妻老来伴,求的不就是老了身边有人照顾,不要孤独终老吗?

    他也确实有些重男轻女,可真生了女儿,他也没想过要把她扔了再个生儿子出来啊!也是抱在怀里、顶在肩膀上宠大的。如果女儿肯读书,他也想过供她一路读下去,哪怕读到博士、博士后,他也愿意供着。可女儿偏偏不爱读书要谈恋爱,还找了个自己怎么都看不上的女婿……最后他也没反对啊!怎么就落得要拿棺材本给女婿还债的境地了呢?

    很多事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索性只能不想。每天在医院里闻着消毒水的味道,除了抽血拍片到处检查,就是在病床上躺着,和邻床的病友聊天。

    说来也奇怪,那天女儿女婿盯得那么紧,恨不得他能马上拿钱出来帮他们填补窟窿,可他这一晕,他们居然绝口不提了。

    倒是自家兄弟姐妹开始往医院跑,一个接一个来看望他了。自从各自有了家庭后,他们就不怎么来往了,各自有了不同的人生轨迹。现在要聊天也找不着话题,尴尬的沉默后,往往只有一句“保重身体”,放下水果坐一坐,又走了。

    老刘对这种久违的关心很有些不适应,可又有点隐隐的小期待。也许自己老了以后,还可以和兄弟姊妹一起过活嘛!这也是个方法啊!他的兄弟里有个弟弟,年纪和他差不了三五岁,勉强还算有话聊。这位刘老弟年轻时受过情伤,后来就没再考虑过要结婚,打着老光棍一直到如今。虽说脾气也不是很好,但老了还能指望什么?有人照应照应总是好的。

    这么想着,老刘又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说不定也没那么难过。他盼着检查完了就好出院,到时候他就去找刘老弟聊一聊抱团养老的事。自己家地段好户型好,就让他住过来好了,刘老弟自己的房子可以租出去,多少也能补贴些,也算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关照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