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叹息响了起来。“反正也不会在部落待多久,更做不了什么事情。”有人说。

    “能做很多事。”瑞尔说,“给我半个月,我能给建一座小房子。”

    “那得有足够的工具,还得让别人听的话来给帮忙啊。”豹族少年说,“这可不比我们自己学本事容易。”

    “就凭我们学到的本事,回到部落难道还支使不动别人吗?”瑞尔说,“们学的可都是谁都用得上的东西,说不定什么长老和族长都没有们知道的技艺多,他们知道们会什么,难道还会让们一直闲着?那些又不是巫术。”

    豹族少年想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说:“对呀,我们确实会了很多东西……可是老师们说我们还差得很远,建房子,像宿舍这样的大房子我们绝对建不出来,其实像撒谢尔原住地那边的小房子我们也建不出来……”

    “如果把们学到的东西教给族人,不管怎么样都能让他们比过去过得好。”瑞尔说。

    他的话没有人反驳,当然不是因为他成绩好还成了班长什么的,少年们在自己的床上点着头,说起自己在这里学到的连他们自己都感到惊奇的东西。在来到这里之前,在课程开始之前,所有部落兽人对人类的所谓教导都带着抱着极大的戒心和极深的疑虑,即使已经见证种种事迹,他们仍然不能理解人类的智慧和力量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只有经过学习,接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各种教导,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脑袋一样,将放在面前的东西尽可能地吞进去,少年们才真正意识到,能够让他们学习这些,以及能够用这种方式学习的人类,是什么样的……奇迹。

    其实他们曾经暗地里把这些人类叫做怪物。

    当然最大的那个怪物基本上是没有人敢谈论的。

    仅仅几个月,他们的进步就像……不怎么好听地形容,就像从野兽变成人一样明显。野兽和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人会制造以及使用工具,用这个人类灌进他们脑袋的念头来看待过去,很多部落人似乎不比筑巢的鸟儿和拿石头打架砸果子的猴子更聪明。而现在,兽人少年基本上学会了一部分人类的语言,能写出一点文字,掌握了一到一百以内的数数,二十以内的加减法,背下了一张叫做乘法表的玩意,可以分辨出简单的止血和解□□草,会用特定的猎物熬煮出胶质,用于制造长弓或者修建房屋,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学会了使用织机,用处理之后的纤维纺纱然后织成布匹,一部分的男孩也掌握了这种技艺……

    他们先在聚居地舒适的学校里待了一个半月,然后被带到撒谢尔的原住地去,再回到聚居地,最后半个月的一半时间用于收获粮食,然后在收获之后的土地上学习如何种植作物,不过还没学到如何判断农时。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些看起来用不上多少技巧的农活到底有多累人,学期过去一半之后,在每周唯一的假日里,大家把所有的玩乐都放在了睡觉这个首先的享受之后。而人类的老师们从来不曾因此放松对作业的要求,在水晶宫的二层大厅中,每天晚上都有因为不能完成课业而被惩戒的少年。惩戒的内容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身体上的疼痛,但背对着所有人站在栏杆边,听着身后传来的大画片儿传来的声音,却只能抓心挠肝地想象之类的痛苦从来都是少不了的。

    人类给他们这些兽人学习和生活的条件胜过了他们过去生活的部,无论生病还是受伤都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除了学习,他们几乎什么都不用去烦恼,但学习本身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老师们是决心不让任何一个人在他们眼睛底下混过去的。因为一些学习特别好,在算数上面特别有天赋的孩子,勉勉强强地计算过他们这么多人待在这里的消耗,仅仅食物就足够让少年们发晕。当然,人类有能力生产这么多食物,准备那么多材料,还有这样高深的智慧来教导他们这些学徒,但他们这些部落的人,除了自己的命,还能用什么来支付他们的学费呢?如果不想要他们的命,那人类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大约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觉得一切的原因都只是人类太傻,就像他们那位天神般的术师一样。

    老师告诉他们,如果一年之后他们还在到这里,就告诉他们理由。

    “到底是什么理由呢?”瑞尔自言自语,而他的舍友们已经重新活泼了起来,他们扒拉着自己确定会了的技艺,把它们和离开部落之前的见识对比,十分肯定这些才能足以让他们在自己的部落里成为受人尊敬的人物,就算不论体魄——实际上不必对比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这里既长高了,也变壮了。至于在另一处居住的那些女孩们,她们嫁到哪个家庭里都能够马上当家,同样会受到许多尊重,当然,她们和他们在一块才是最好的,最合适的。

    “如果她们要留在这里呢?”瑞尔问。

    “就算人类要她们在这里干活,她们最后还是要找一个男人的嘛。”其余的男孩说。

    瑞尔轻轻哼了一声,低声说:“那她们可未必想要们。”

    他们和她们都是人类的学生,老师们称呼“那些孩子”和“这些少年”的时候,可从来不分是男的还是女的,甚至因为女孩更听话,对新东西学得更认真更快,有不少老师表现得更喜欢她们一些。老师们也有男有女,有一位来给他们上常识课的老师还怀着孕。

    男孩们对这个并不在意,他们的脑子在用来兴致勃勃地想象自己回到部落以后会如何被人羡慕,族长和长老们对他们该多么重视,他们能够带回去的东西会怎样地有用,他们又能够为家里和部落做多少事情……然后他们能够更自然地提出回到这里的要求,他们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能够接触到的,只是人类那些大海深河一般浩荡的知识中极少的表面的部分,他们还没有掌握炼铁的技术,不知道怎么用沙子把那些透明的水晶烧出来,也想搞明白那长长的列车是怎么哐哐哐地动起来,把那么重的车身和那么多的人拉着跑的,如此种种。

    学习固然痛苦,像是要把一桶水装进只有一个杯子大的脑子,但是每次从分数排行和奖励发放的刺激回过神来以后,他们一次比一次更多地感觉到,他们曾经在部落的生活,他们在部落有过的最美好的幻想,和人类这里的生活比起来是多么平淡,而且脆弱。

    知识的差距带来力量的差距,生存方式的距离是生存资格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