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有为,悉心栽培日后科举必然高中。”

    ……

    虽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从一个刚来顺天府不久的孩子身上能看出这许多来,可宗渊还是相当感激那位未曾谋面的“于大人”的。他享受着未曾料到的优待,渐渐地将身上忧郁的壳褪去,高兴时还拿此事当作谈资与身边人夸耀。

    顺天府那时很喜欢他。

    只可惜,年少的宗渊没有意识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稍不留意就会跌落。如果能再早一些反应过来,宗渊一定会像六年后的自己一样,无论外出还是在家均是步步谨慎。

    学校周围的茶倌商贩很爱与宗渊玩耍。在宗渊看来,他们与家乡热心的中年人没有什么区别。至于于大人的事,宗渊没有任何疑心地悉数告知,博得了众人的叫好。

    “以后你坐上高位,像于大人一般显耀,可别忘记了顺天府大街上的茶倌啊。”

    茶倌敲着宗渊的脑袋亲切地嘱咐。

    宗渊一边羞赧地摆手,一边下意识地点点头。回到住处以后,宗渊飘飘然地开始幻想起自己走进朝堂与其他身着朝服的大人们打着招呼讨论朝事的未来。

    他开心地不得了,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柔软的褥子里蹭来蹭去。那时他十岁。小渊儿还没有跑远。他将别人评价的“前途无量”当成了宝物一般珍藏在心。

    可宝物还没有来得及面见天日,那位早已被尊为太上皇的北归之人突然坐回了皇座中。他任用于大人的宿敌,并将于大人下狱处死。

    此时宗渊在顺天府已经待了一年有余,他决定去参加时年的考试。

    刑罚执行那日的傍晚,乌云蹲在顺天府的头顶,朝宗渊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洒下黑影。茶倌不见踪影,商贩低头不语,街边最有生气的成了飘在街上无人打理的落叶。

    宗渊茫然无措地回到伯伯府上。他没有急着回房间,而是想去问伯伯街上发生了什么。

    可伯伯也不见了,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宗渊从死气沉沉的宅邸动身时,并没有发现空荡的房屋中连下人的身影都看不见。

    他一路走过萧索的大街,这才发觉顺天府也有褪去光鲜颜色的一天。路旁熟悉的商贩仿佛与街道一同褪色,变得冷漠疏离。茶倌仍旧不见踪影。

    小叫花子蹲在路旁,看见宗渊后伸手朝空中投掷了一枚碎瓷片,嘴里低声唱着:

    “京都老米贵,哪里得饭广。鹭鸶水上走,何处觅鱼嗛。”

    宗渊觉得脚不受控制地越走越快,似乎自觉地帮助自己逃离这个异常之处。虽然没有人迫害他,可宗渊觉得顺天府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都伸出了危险的胳膊,它们迫切地想要挽住宗渊,想与宗渊亲热地同行。

    宗渊逃进学校,却发现学堂中也被顺天府街道的压抑占满,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先生们从宗渊身后飞快地走过,似乎他们年迈的身体下重新长出了矫健的双腿。

    最后还是为学校打扫庭院的老头子偷偷告诉宗渊:旧帝复辟,曾经扶持上一任皇帝登基并遥尊旧帝为太上皇的于大人已被处死。